奶油酒精L

不要拒绝小狗的爱

【金檀】 留不住风

  “金世佳走的时候,是三月。”

  

           檀健次握紧手中的草蟋蟀近鼻尖,使劲将金世佳的气息吸进鼻腔。“酸。”他说,他充血通红的眼球是有泪的,干枯的草蟋蟀枝杈扎进手里也不知道,他只知道——“金世佳走的时候,是三月”

  

           檀健次讨厌三月,动物发情人发病。他出门前特地吞了两颗药丸不被金世佳看出端倪。天气多变,乍暖还寒,未等暑气席卷华北平原就脱下外套的后果只能是头晕鼻塞,咳嗽不止。跟金世佳见面时却也硬要灌下两杯滚烫的热水,强撑着说自己没病。金世佳也懒得戳穿他,只是沉默着打开樟木箱子上锈迹斑斑的铜锁,掏出一只上了年头的手炉告诉他暖暖身子,还有身后凳子上放着的织了一半的黄围巾,也是送檀健次的。金世佳笑着看檀健次把流到一半的鼻涕吸回去,告诉自己他才不用那种娘们唧唧的东西。

  

           檀健次就是这样,无论在别人面前怎么样,在金世佳面前永远想赚足了面子,也不知道到底证明给谁看,这种想法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就像曾经在学校里,不管前一秒的他看上去有多邋遢,但只要金世佳出现在他视线范围内,他绝对会以最快的速度系好胸前每一颗扣子,手里拿书,装模作样。金世佳惯例笑笑,随后是一句不咸不淡的问好,盯着檀健次手中五分钟不翻的书页。

  

          “所以呢?”檀健次在周围空无一人时这样说。他坐在黑夜里,脚下踩的是自家农田的土,抬头看的是遥远的星。

  

           “我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这是金世佳说的。以一种沉稳却又带着一丝丝沾沾自喜的意味的语气。他将划下的眼镜再次推到鼻梁上去,打开窗子看檀健次看过的星空。

   

           金檀两家离得很远,檀家的院子在村中而金家的院子在村头,但金家离城里并不远,金世佳经常会坐着去城里的公交车给檀健次买些村里没有的好吃的。因此檀健次每天最乐于的事不过是从屋内搬出个板凳坐在本口看着通往城里的那条小路,等待着金世佳的脚步声。

  

           金世佳说檀健次会生气,会借着各种由头跟金世佳大吵一架,搭配手舞足蹈和歇斯底里。金世佳还是笑笑,手边放了一杯水和一杯橙汁,檀健次大喊的时候他喝水,等檀健次喊没劲了他再递橙汁。他们就这样吵闹着别扭着过了十几年,后来高中毕业了,檀健次接触到了好些本市面上流行的耽美小说,他一开始是哂笑的,认为这些东西纯粹是狗都不吃的垃圾,是看过了都要拿井水洗好几遍眼睛还怕洗不干净的污秽。可是后来他陷进去了,总在夜里边偷看边嘟囔着:这是我啊,是我啊。

  

           他开始学着书上角色的行为,故意不回金世佳的消息,故意放金世佳的鸽子,故意在许多人中忽视金世佳。

  

           可是金世佳也会生气,他总觉得檀健次有什么事儿想和他说,胸口燃烧着的那团话早已呼之欲出了,可是他又拿不准檀健次的主意,这是他和檀认识十余年唯一一件他不敢盖棺定论的事。不是不能,是不敢。所以他生气,檀健次不回消息后他再也不主动发,被放鸽子后再也不主动约,被忽视了故意在与檀擦肩而过时状似无意地冷哼。然后再回到田埂上,继续他未完成的草蟋蟀——檀几天前看见的,他很喜欢的草蟋蟀。

  

           三巡酒后大概是人最真实的时候吧,金世佳好像从不喝酒,至少他朋友是这么说的。但是不知怎的,他发了疯似的闯进檀健次家洗劫酒柜。他疯了一样的喝了两瓶啤酒又找到了白酒,那是家里为数不多的白酒,还是他过年登门拜访的时候送来的。檀健次劝也劝不住,就在他拿起第二杯白酒的时候抢了过来,金世佳眼神询问着他,向他伸手。“小朋友别喝酒”

“谁要喝酒了,我只是想让你少喝点。还有,谁是小朋友!”檀健次犹豫不过三秒就把酒液送入口中,就为了向金世佳证明他已经不是小朋友了。“檀儿,其实我有话和你说”金世佳无奈的开了口,正想往后说什么却看到檀健次的脸蛋早已和桌面亲密接触——檀健次醉了。“还说不是小朋友”金世佳把杯中檀健次剩下的酒喝下肚就把已经睡着的人抱上炕,这是金世佳第一次抱檀健次。

  

           檀健次做梦了,梦里他靠在金世佳的怀里说着一天中有趣的事,金世佳就是看着他笑着点点头,时不时应两句。天被染上了黑,乡下星星无比的亮,两人就躺在草垛上畅聊着未来和梦想。天亮梦醒,檀健次哭了,他哭这梦中的安稳,哭这梦中的美好,哭这只是梦。

  

           抹去眼角的泪从炕上爬起,金世佳早就走了,留下的是收拾好的桌子和酒柜。柜里多了几瓶酒,酒瓶子下面压着张划乱了收据内容的小票,空白处写着“小朋友不许喝酒,我给自己买的,下次喝”

  

           三月,三月。发情的狗也不怕人了,即使你拿鞭子抽也改不了它的寂寞难耐,见人就咬,像极了集市上衣衫褴褛的无赖。将人狗同比,属实好笑。

  

          檀健次手里握着一根红柳枝子,将对金世佳的怨怼发泄在发情的大黄身上,他不懂金世佳对于他最近行为的反应为什么不如书中的剧情那样。狗的狂吠与少年的叫骂声融为一体。金世佳再也不能装听不见了,书页被手指捏起的褶皱印证着他思绪的混乱,金世佳戴上眼镜出了门。

  

  金世佳在高考结束后早早考了驾照,家里没钱买车,他就开他爸的破“倒骑驴”,土路上坑多,但他坚持要开,一年前还答应过檀健次带他兜风。他答应了,所以他来了。金世佳远远看见大黄摇着尾巴被檀健次赶了出来,犬吠声震耳欲聋,街坊邻居也咋舌。有人说檀家那儿子又犯病了,虐狗。这些话金世佳听了就皱眉,他向大黄鸣笛,也是向不远处的檀健次鸣笛。

  

  如果是两个沉浸在叫骂中的人,耳边被放大的永远是对方口中传来的难听的话,更何况一人一狗,“倒骑驴”也被消了音。金世佳无奈,只好去拉手刹,可是事出不顺,车子像没有推力的子弹,四处颠簸——当所有不愉快与霉运在同一天相逢,当阳春三月。

  

  狗死了,檀的左腿断了,金疯了。

  

  县医院的病房内,站着檀和金的家人,金世佳没来,他说他不敢。

  

  之后就如故事的开头,檀健次再没见过金世佳,却他好像见过他的影子,但他留不住。

  

  金世佳和他的父母离开了农村,对外宣称金世佳要在城里念大学,一家人都跟着他到城里享福去。檀健次的父母再清楚不过,金世佳疯了。他再也不能碰方向盘了,他不敢看所有关于檀健次的东西,他害怕了,他认为是他害了檀健次,害了他最爱的檀健次。金世佳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那些之前没有说出口的话,再也没有机会讲了。上午他和正常人一样在学校上学,下午他父母带他四处求医,他们走的地方很多了,见的医生也很多了。可是金世佳永远忘不了他的檀,躺在土路上昏厥的檀,下半辈子都要靠假肢生活的檀,被他害成这样的檀。

  

  檀健次也难过,出院后跑到金家院子里,却被新主人赶宵小一样打了出来,一张漂亮脸蛋也擦破了皮。檀健次的父母为了支付他的“天价”医药费早就跑去城里打工了,檀健次只能在每每夜里哭着说家散了,撕心又裂肺。

  

  

——金世佳,你说过带我兜风的。

  

  檀健次看着床边的黄围巾和草蟋蟀,鼻子又酸了。金世佳身上的气味总是若隐若现地萦绕在他鼻尖,像风抓不住。檀健次开始做梦,梦里自己是一个女人,真真实实的一个女人,从饱满的胸臀可以见得,他在梦里与金世佳坠入爱河,俊朗的金世佳,眉眼唇鼻都真真切切,还有那副眼镜。他们忘我地接吻、欢愉,太阳将他们的背景染成粉红色,海鸟成了观众,他们这段虚幻的爱情的见证者。檀健次怀疑自己是不是病了,他说金世佳啊,你什么时候回来?

  

  檀健次已经许久未见过金世佳了。

  

  他写:金,近来可好?

  

  可是没有下文。

  

  檀健次开始恨,恨耽美小说,恨狗,恨自己,恨三月,但他说他不恨金世佳。

  

  刚开始檀健次会等他,他觉得金世佳他也许永远不会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但是现在的檀健次要逃了,逃到一个没有春的地方去,他说金啊,我终究是留不住你。

  

   end.

  

———Source of inspiration———

《活着》——余华

《额尔古纳河右岸》——迟子建

《边城》——沈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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